1972年12月2日的夜晚,我一直没有入睡,我在收拾自己的行装。其实,并没有很多的东西要带,部队里都会有的,我只是带了几件日常要用的东西,更多的时间是在这几间房子里,把每一处都仔细的看着,欣赏着,抚摸着。
明天我就要走了,我可能会在战火纷飞、炮火连天的战场上与敌人厮杀,我还很可能会倒在沃血的阵地,永远都不会站起来,最后变成泥土,长出一棵小草,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花,被寒风吹落,凋谢,枯萎……
过了半夜以后,我才睡着了。可是没睡多长时间,我就被妈妈轻轻的脚步声惊醒了,不过我没有动,继续躺着。我感觉到妈妈在昏暗的煤油灯下,伏在我的头上,慈祥的看着我。妈妈的一颗泪珠滴了下来,滴在我盖的被子上,我听到很轻的“叭”的一声响。过了一会儿,妈妈轻手轻脚的去开始包饺子了,我的两行热泪禁不住从脸颊流下。在清晨四点的时候,妈妈用手抚摸着我的头,轻轻的把我叫了起来,我强迫自己努力的吃了几个饺子。姐姐要我穿上她这几天连夜为我赶织的毛线背心,我背起来挎包,里面有妈妈给我煮的几个烫手的鸡蛋。在大门口外,我认真的向父母和姐姐鞠了一躬,迈开双腿,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向八里地外的公社走去。
公社里人声沸鼎,锣鼓喧天。我们三十六个新兵排着队,听着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的热切叮嘱,然后主任与我们一一握手。
我在队伍中排第二名,当我们登上解放牌大汽车以后,我排在车厢的前面。我们坐在车厢里,汽车向烟台火车站驶去。坐的时间长了,腿很难受,我们有的人就站起来活动一下。我站在车厢的前面,心想,也许以后会有一天我就站在这车厢上,架起一挺轻机枪,向敌人猛烈射击……
突然,汽车猛的刹车,我们都晃动得东倒西歪,我才注意到我们的汽车已经开到了牟平县城东面的一座桥上,有一个老农骑着自行车,车子后面绑着一头猪,那猪突然用力挣扎,老农把持不住自行车,连人带车带猪摔倒在我们的汽车的前面,距离只有不到两米。只见那司机下车来,“砰“地一声把车门一甩,指着那老农就恼怒地斥责道:“你找死啊?你也不看一看,这车上拉的是谁?是解放军!要是出事了,你能担当得起吗?“
那老农连连陪着笑脸,说着好话。
我在车厢的前面,我看得明明白白,听得清清楚楚。我从一个很普通的社会小青年,突然变成一个让人民群众尊重的解放军战士,顿时感到责任重大,意识到人民对我们寄予了无限的希望,觉得我的肩膀上有一付很重的担子。
汽车开到烟台火车站广场,我们又列队来到火车站西南面一个叫“罗锅桥”的地方,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国营饭店,军运部门在这里为我们新兵提供午饭。在饭店的柜台上,只要进来一个新兵,服务员就会端给两碗面条。我的心潮澎湃,很不平静,我的眼前老是出现枪林弹雨的战斗场面。我只吃了一碗面条,就不想吃了。我正在发愁还有一碗面条怎么办?有个不认识的新战友端着他的两碗面条来到我的对面,我很快就惊呆了:只听得“呼呼啦啦“的一阵响声,他的两碗面条就吃了进去。我问他:“你还能吃吗?“他一愣,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:“你不吃?好。“他把我的那碗面条端了过去,又是一阵“呼呼啦啦“,风扫残云,又吃了进去。
我们又来到火车站广场,排队坐在背包上,观看烟台市少年儿童为我们的精彩演出。据说这些节目是曾经跟随敬爱的周总理在非洲十四国演出过。
我们在下午两点多进站上车。我们乘坐的是闷罐货车。很幸运,我排队进入车厢以后,我的位置旁边正好有个小窗户。我们刚坐在背包上,就听见火车站上传来了震天的锣鼓声,我们往外一看,车站上红旗飘舞,一百多位七、八十岁的老太太腰里系着红绸,在站台上为我们扭着秧歌。刹那间,我们所有的新兵同志全都激动得泪流满面。当火车开动了,我的头仍然还在贪婪的看着那远去的车站,那远去的老太太,那远去的红旗彩绸,那远去的鞭炮锣鼓……
此后在天黑前的几个小时里,我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,向我深深热爱的家乡告别。也许,我这一走,将永远不再回来,我将倒在祖国边疆上,倒在硝烟战火中。我想告诉祖国和家乡,为了你的安宁,你的儿子上来了。
这一天,是1972年12月3日,我终生难忘的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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