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曾抄检大观园之前,王夫人就已经存下了驱逐晴雯之心,再加上陪房王善保家的又说了晴雯不少坏话,原本就看着晴雯不顺眼的王夫人,非常直白地下了驱逐令
“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,竟不劳你费心。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,我明儿回了老太太,再撵你。”
事实上是怎样的呢?虽然说抄检大观园未曾抓到晴雯的任何把柄,但中秋节过后,王夫人便以雷霆之势处理了数位怡红院的丫头,晴雯首当其冲,将四五日不沾水米的病晴雯给赶了出去。在王夫人盛怒之下,宝玉虽心下恨不能一死,却也是不敢多言一句,多动一步!就这样,王夫人干脆利落地就把晴雯给打发了,何曾知会过贾母老太太!而且事后她又编了一套鬼话哄骗老太太,说晴雯得了女儿痨,不得已才放了出去。晴雯被逐的原委贾母未必不知道,但她不想因为一个丫头的事儿与儿媳妇伤了和气,毕竟王夫人的初衷是为宝玉着想。一个丫头而已,大不了再找个好的就是了。
宝玉若出手救晴雯,外乎两个办法。第一,顶撞母亲,死保晴雯。第二,搬出贾母这个大靠山。
事实上却是,王夫人先斩后奏,直接越过了贾母这一关,根本没拿老太太当回事儿。
让宝玉为了一个丫头冲撞她的母亲,这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,那无异于向整个家族宣战。设身处地替宝玉想一下,其实这孩子挺可怜的,虽然是锦衣玉食、骄婢侈童,凤凰般地被养着,可是随心所欲这个词儿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,他不喜欢功名仕途,对经济学问不感兴趣,讨厌与雨村之流的官场人物结交,却不得不违心地应付这一切。他也想保护那些鲜花一般美好的女孩儿,哪怕以命相抵,可是他真地做不到啊,他的权利太有限了。他曾向柳湘莲诉苦:
“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,点儿做不得主,行动就有人知道,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,能说不能行。虽然有钱,又不由我使。”
细读红楼,总感觉这宝玉才是大观园内最寂寞的人,他为姐姐妹妹们操碎了心,其实他自己的那颗心才是最没着落的,患得患失,却又难以言表,他的天性与那红尘中的富贵气象是那般的格格不入,也许真地就只有凭借那纸与笔才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心声,才会书就那美仑美奂的《芙蓉女儿诔》,来告慰永远的俏丫鬟——晴雯。
能不能救下來,寶玉比誰都清楚。既然寶玉那麼看重晴雯,都不敢提求情的事,說明他已經知道求也無用。襲人安慰寶玉那番話說等過一陣子王夫人氣消了,看賈母高興再討個人情。在寶玉看來,這根本不可行。一則,晴雯素來養尊處優再加上病著,沒有在怡紅院裡小丫頭們精心伺候根本挨不了幾天;二則,晴雯心高氣傲,當眾被直接扒衣拖出去,就算回來,如何有臉再對底下的丫頭婆子們打罵吆喝?三則,依照晴雯的個性是得理不饒人,既然她認為王夫人冤枉了她,那王夫人不給個說法,她是不會厚著臉皮再做回奴才的。歷來只有主子罰奴才,哪有主子給奴才認錯的?讓寶玉徹底打消了替晴雯求情的念頭是想到如果讓賈政知道,少不了又一頓打。
所以晴雯入的是死局,就算寶玉肯救她,也是枉然。
再說說,寶玉真去求賈母會不會答應晴雯再回來當差呢?
還是不會。
從感情上說,賈母並沒有老糊塗。面對一個是管家的兒媳,一個是奴才。怎會袒護一個奴才故意給兒媳沒臉?賈母沒有那麼不顧體統任性。這從賈母辦壽宴,邢夫人故意找茬讓王熙鳳難堪那一回就看出賈母的立場: 賈母派鴛鴦問明了鳳姐哭的原因,然後說了一段話:憑她是什麼好奴才,犯了錯就該處罰。再看看賈母對最貼心得力的丫頭鴛鴦的態度,親娘死了都不曾放假讓她去奔喪。只是沒叫她上來伺候。賈母的理由是跟著主子的奴才,一切都是主子的。沒有什麼盡孝道那些說法。看似寬厚通情達理的賈母,對奴才的定義就是用著順手可心的玩意兒。頂多給點果子吃。雖然不至於像王熙鳳那樣不顧體面抬手打張口罵,但是絕對保持主僕的距離。這也是大家族當家作主的主母應有的威信和力度。
從理智上說,如果賈母真要駁王夫人的面子,替晴雯申冤,勢必問清楚緣由。那麼就會引出王善保家那些人來告狀,再加上她當面撒謊頂撞王夫人,私自僭越趕走墜兒,這些事都瞞不住。賈母處理事情是很有魄力的。從查賭一事就可以看出,執意責罰涉事的迎春奶娘,誰求情都不准。如果也是就此事一查到底,肯定叫來寶玉處當差的婆子們問話,徹底就做實了晴雯這些罪狀。頭一個不放過晴雯的就是賈母眼中很有體面的李嬤嬤。這位平時就嫉恨寶玉身邊這些標緻女孩的奶娘,一定積攢了不少晴雯的黑料可報。這些悠悠眾口之禍,就算賈母不願意相信,但是有個事實難迴避:晴雯絕對不是個省心的奴才。這樣的人即使沒大錯,攪得水渾添亂,試問賈母會留她嗎?
有人說賈母喜歡口齒伶俐的人。沒錯,就是王熙鳳賣乖討巧還被賈母嫌這愛說話的也有招人嫌的。所以更何況晴雯這個不會說賈母喜歡聽的話,專門仗勢欺人拿大罵丫頭婆子,拿話寸寶玉的奴才?這樣的奴才,賈母也容不下。
所以,晴雯的結局不會有任何轉機。除非她自己想明白她錯在哪裏。然後接受離開賈府後粗茶淡飯的日子。
可惜,她是不懂隨遇而安的人。到死都在爭一口氣: 為什麼跟寶玉雲雨的人被抬舉成準姨娘,而始終沒有存心勾引過寶玉的她,卻頂了缸成了狐狸精?上天待人不公,晴雯不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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