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拳超人中的饿狼

饿狼这个人物形象,兼谈一拳超人世界观中的英雄与怪人,正义与邪恶。

目录:

童年篇:怪人之耻

狩猎篇:英雄之殇

怪协篇:绝对之恶

童年篇:怪人之耻

“我通过英雄游戏感受到了绝对性的蛮横。

一个人见人爱的人气者可以单方面地欺凌一个人见人厌的弱者。”

在重制版第9卷中,ONE/村田第一次展示了童年饿狼的场景。

“受欢迎的人获胜,被讨厌的人输……多么可怕的悲剧。”

而我们对饿狼的动机有较为清晰的认识,是从重制版第17卷,饿狼被邦古痛扁时,临死前的“走马灯”开始的。

在这个“走马灯”里,饿狼在“英雄游戏”中被班上的风云人物霸凌,对方是正义超人,而饿狼是怪人。饿狼发飙反击之后,反而遭到了老师的训斥“分不清游戏和现实,必须道歉认错”。

不受欢迎的人就应当被打败,是怪人。那么,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,就请你们好好看着,怪人胜利的瞬间。

在一拳超人中,有众多有血有肉的英雄形象,而怪人的形象却呈现脸谱化、符号化的特点。怪人就是怪人,他们没有英雄那样不死的设定。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被英雄杀掉。

在重制版第18卷,僵尸男闯入进化之家后,基纳斯博士将怪人归结为四类:

一、 因自身怪癖或自卑感所带来的变身欲望或欲求不满,导致挫折爆发,再配合成长境遇等契机,令细胞出现突变,因而发生突然变态的人类。如:凤凰男,被King吓尿的长舌怪人

二、 用科学之力创造出来的生物。如:阿修罗

三、 非人生物因为环境污染等原因变成怪人。如:疫苗人

四、 人类的天敌:外星人、深海族等。如:波罗斯,深海王

基纳斯可能不曾了解怪协的存在,因此我们补充上第五类:

五、 人类吃了怪人细胞后变成怪人。

那么,饿狼是怪人吗?

从全篇的角度来看,饿狼是一个非典型怪人,介于人类、怪人、英雄之间。

我曾在“如何评价《一拳超人》中King这个角色”这个回答中提到,其实,一拳超人中最出彩的设定不是埼玉,而是“英雄协会”。“英雄协会”就是整个人类社会的缩影,从董事到干部,再到SABC四个等级的英雄,每个层级都有鲜明的社会特征和特定的阶层心态。等级观念在英雄协会,乃至在整个社会都根深蒂固。等级意味着强弱的界定:S级远超常理,C级杯水车薪。有的英雄卡在等级首位阻止下面的人爬上去;有的高位英雄打压新晋英雄;低等级的英雄们抱团活动。同时,“英雄协会”也是《一拳超人》中“英雄-人类-怪人”三体格局中的完整一环。而正是这个看似简单的格局,延伸出了整部作品的世界观和故事架构。

饿狼,应当是处于英雄、人类、怪人三体结构的中心位置。他是一个人类,却向往怪人,同时,他却没有放弃自己人类的身份,甚至他的一些英雄主义的行为,也颇值得玩味。

当凤凰男递上怪协的邀请函,他直截了当地撕掉了:“没兴趣,滚。”

为了保护房子里的鼻涕雄,凭血肉之躯阻挡加特林密集的炮火:

整个英雄狩猎的过程中,饿狼并没有想杀死英雄。当凤凰男从邦古手里救下他,并说:“斩草不除根可不行啊。你看地上那些英雄不都还活着吗,蜈蚣长老会收拾掉他们的。”

村田在此处给了饿狼一个耐人寻味的面部特写。

被怪协营救之后,面对“杀掉一个英雄”的投名状,饿狼也进行了心理斗争:

当机立断,在切割王和虫神手中救下鼻涕雄:

怪人的肆虐使人类社会人心惶惶,投降主义盛行。教训肆无忌惮的小混混:

在怪协篇中,面对穷途末路的S级英雄们,饿狼威胁要杀掉鼻涕雄,其实却走向了相反方向(见下文);面对埼玉“挑衅性”的话语,饿狼硬是拖了很久才动手,而且还手下留情了(见下文)。

狩猎篇:英雄之殇

“我来狩猎你了。”

ONE对剧情设计的绝妙之处在于,在这样一个专注于“反套路”的作品中,他把王道少年漫画中主角打怪升级的历程,安排在了一个“反派”的身上,与此相对,主角埼玉的升级过程却总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。

“英雄狩猎”就是饿狼打怪,哦不,打英雄练级的过程。从团灭“社会渣滓”与三位A级英雄的初登场开始,饿狼高调地向英雄协会宣战,开启了他的“英雄狩猎”活动:

重战车兜裆布等三名A级上位英雄->一名背心小弟(引出背心尊者)->背心军团->黄金球&弹簧胡子->金属球棒->警犬侠(失败)->King(未遂)->AB级英雄联队->杰诺斯+邦古->怪协篇

我曾在其他回答中多次提到,一拳超人不仅仅是一个热血搞笑漫画,它是一部后现代解构主义的佳作。

解构的是什么?英雄,以及对英雄的消费主义。

最让人拍案叫绝的是,ONE成功地将作品内涵投影到现实世界,漫画的内容设定,与漫画的存在形式、作为作者的他自己,以及读者,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二元映射。

一个画功不出众却拥有超一流设定和编剧水准的漫画家,不就像埼玉老师吗?最初在杂志社碰壁转到网站连载,不和埼玉在英雄协会的遭遇如出一辙吗?你我抱着手机欣赏村田爆炸作画的样子,不就暗喻着那些欣赏S级英雄暴打怪人的观众们吗?

ONE实在是一个设定天才。类似于《灵能百分百》中“灵能力者-人类-灵”的三元结构,《魔界的大叔》中的魔族世界,在《一拳超人》中,他构造了这样一个类乌托邦社会,它的结构就是“英雄-人类-怪人”的三体格局。在这个世界里,不断会有怪人出现攻击人类,而英雄负责击败怪人。

在这样的社会环境和某个契机之下,催生了“英雄协会”和“职业英雄”。英雄事业不再是志愿者活动。英雄们享受薪水,以及协会提供的各项福利。他们接收着协会发布的怪人通知,计算自己的出镜率和升级点数。

而那些站在等级之巅、万众瞩目的S级英雄们,又是为何而走向了英雄道路的呢?

King,一个普通阿宅,凭借莫名其妙的运气就被捧到了英雄的顶点,还获得了“地上最强男人”的至高无上的称号。

囚犯:“要不是因为正义活动中能随便钓男人我可能就一直当囚犯了。”

超合金黑光:“我干的这一切事情是毫不值得骄傲的:既没有正义感也没有觉悟的单纯英雄游戏。”

没有什么觉悟?牺牲的觉悟。失败的觉悟。

对S级英雄们来说,打怪人只不过是倒垃圾一般的举手之劳。

谈话之间,英雄仿佛一个普通的职业,和门口的保安大叔,保洁大妈,街上匆匆走过的上班族,没什么两样。

杰诺斯是为了在英雄活动中调查那个使他的故乡葬身火海的生化人;僵尸男为了寻找进化之家;对于假面来说,怪人就是邪恶与丑陋,所以要消灭;邦古为了发展道场;原子为了培养徒弟;警犬侠守着自己的城市,只要怪人逃出Q市他就不会过问。

“伪善”——这是饿狼对S级英雄们的最终批判。

ONE成功地“英雄”这个概念彻底解构。英雄们不一定都穿着紧身衣,有着帅气性感的外形。英雄们往往没有什么理想与忍道,不会抱着核弹飞向外太空。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走下神坛,高尚的外表之下,是欺骗、是私利、是炫耀、是帮派。

日本学者东浩纪在《动物化的后现代》中提出,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,日本漫画创作中的“宏观叙事”开始凋零,解构主义盛行,而变成了将多种 “萌要素”进行组合的“数据库消费”。在ONE的设定中,传统概念中的理想的英雄形象被分解开来,然后分配给各个角色。埼玉得到的是英雄压倒性的力量,假面得到的是英雄的外貌和粉丝。

讽刺的是,ONE将传统英雄形象中,最深入人心的那一部分——正义感与牺牲精神,分配给了C级第一位的无证骑士。这也是一个设定中必不可少的角色。

虽然作为C级第一位,无证要比普通人强上几十倍。可在英雄怪人各显神通的一拳世界观里,无证很弱,真的很弱。爆棚的正义感没有实力的支撑,愈发显得空洞。可无论是面对深海王还是饿狼,这是一个注定成为炮灰的角色。

——这不是赢不赢得了的问题,而是我必须挡在你的面前。

“知其不可而为之”,这才是人类最伟大的魂魄。

怪协篇:绝对之恶

“我想要否定这善恶分明的观点……!”

初期的饿狼,并没有什么高尚的理想,他直接亮明自己就是反派,就是要打倒英雄。

以往的反派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是反派,他们往往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目的,比如为了缓解人口过度饱和而消灭半个宇宙,或是在月之眼下建立一个只有和平的梦境世界。

饿狼与诺兰镜头中的小丑倒是有些类似:小丑的四处破坏与杀人只不过为了混淆所有人的视线。我相信,今年10月《小丑》上映之后我们会发现,小丑后来致力于攻击蝙蝠侠与哈维·登特这两个正义的化身,本质上是对主流社会的报复——“没有迫不得已的时候,谁不想正义凛然?”,不过小丑在信念上更进一步:他所有的出发点都基于人性之恶——杀人只是手段,暴露人性之恶才是他的根本目的。

饿狼的逻辑是,所谓英雄往往不代表正义,他们只不过是仰仗力量的霸凌,而力量是绝对的。而在埼玉出现之前,饿狼的最终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:他只不过是想让溃不成军的英雄们跪在怪人的脚下,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邪恶在眼前肆虐却无能为力——这正如,那一天,学校的操场上,充满欢笑的“英雄游戏”,肆虐的“正义”升起的阴霾。

在怪协篇中,ONE用宏大又不失细致的手法绘制了一幅“英雄末路”的悲怆图景。

英雄无论何时,都会是英雄。美式超级英雄电影中,英雄们有过失败,有过沉沦,有过内讧,可总会在一场狂欢式的最终战役中取得胜利。贯彻“热血、友情、胜利”方针的JUMP系王道少年漫画们,也大多遵循着“失败-成长-胜利”的三段式结构。

而怪协篇的末日图景,似乎在一瞬间浇灭了所有希望。在前面篇章中大放异彩的S级英雄们,曾经骄傲地拥有着“S级远超常理”的评价的站在英雄顶点的人们,一个个倒下。

一步……两步……眼睁睁看着饿狼走近那个小孩,却无能为力。

闪光的弗莱士站起来了,一击便倒。

看吧,你们平日里所仰仗的正义,竟如此脆弱。不可一世的超能力萝莉,自恋的健美狂魔,狂傲的忍者,自称斩断一切的剑客,拥有不死之身的实验体,目中无人的忍者,万众瞩目的超级明星,天才少年,吞噬一切的大胃王,还有你,那个可恶的老头。

一步……两步……何为邪恶,何为正义?曾经有恃无恐的你们,在这绝对力量的面前,已经站不起来了吗?

——饿狼真的要杀鼻涕雄,这个他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救下的孩子吗?

当然不是。

为了防止读者产生误解,ONE又特地用了一页的篇幅进行说明。

面对埼玉的出现,饿狼威胁要过去杀掉鼻涕雄,却被埼玉一语道破:“那边可没什么小孩,小孩在另一边。”还有一句补刀:“因为你这蹩脚的演技我实在看出不你哪点像怪人了。”

饿狼的内心独白说明了一切:

“这家伙在这么暗的地方……他夜视能力很好吗?这视力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然而,在埼玉将饿狼彻底击败之后,童帝和假面——似乎忘记了饿狼的手下留情——强烈主张斩草除根。

那一瞬间,那个单纯的孩子,违抗着自己曾无比崇拜的“英雄”们,勇敢地挡在了饿狼面前。

——这就是一切。

饿狼追求的是什么?

当他与大蛇陷入苦战,面对这个体格是自己上百倍,拥有绝伦战斗形体与战斗技巧的“究极怪人”,他轻描淡写地说:

“不足以让人感到恐惧。”

第二季的宣传也打出了“最强×最恐”的标语。

曾经被标榜着正义的力量欺侮的他,渴求一种强大,一种绝对的力量,产生凌驾于一切的——恐怖。

饿狼追求的恐怖,是一种威慑,一种施加于全体人类之上,替代所有道德与法律的约束。

英雄们拥有强大的力量,而受这些力量庇护的人类,把被人守护视作理所当然。还记得深海王篇吗?英雄主义成为了一种消费品,对大众来说,与怪人战斗的英雄和戏台上的艺人没有什么两样(我们也可以从ONE原作/村田作画的短篇《地球的怪兽》中更清晰地看到这种现象)。当怪人出现,一定会有人站出来保护他们,这是被称为“英雄”的人们的职责。

“就算怪人出现,也当隔岸观火,大半的人们的日常并未改变。”

“然后一部人心中产生了余裕。余裕孕育了恶行。”

“而人类的恶行未必会被制裁,这与怪人有着决定性的差异。英雄营造的和平被人类的恶行侵染。”

“这世间必须的并非不平等的正义,而是平等的绝对恶。”

埼玉为什么不杀掉饿狼?

可笑的是,整部作品中,能够看清饿狼本质的,只有两个人。一个是埼玉,一个是无证骑士。

一个拥有绝对的力量,一个拥有绝对的正义感。

无证坚持饿狼是人类,还替他挡了背心尊者的一拳。

埼玉,或许是《一拳超人》里唯一理解饿狼的人。

一个是兴趣使然的英雄。一个是只想打倒英雄的怪人。

没有冗余的装饰,没有花哨的理由,就这么简单。

“可实际上,你曾想要成为英雄啊。

但是你却妥协了,把目标换成了怪人。”

然而,当埼玉的一拳击穿了饿狼的外壳,饿狼的最终计划也随之破碎。

在ONE前日更新的112话中,King在一个隐秘的修炼地看到了在瀑布下修炼的饿狼。

接下来会怎么发展?我们拭目以待。

那么,如何评价饿狼这个角色呢?

“正义”的霸凌使他痛恨英雄。

与其软弱地忍气吞声,不如向整个世界宣战。

一名孤高的理想主义者,坚韧的意志使他突破了自己的限制器。

一名渴望成为怪人的人类,有时也可以是真正的英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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