带着她去旅游，这是我的梦想，不是她的梦想。 -写在2020
我妈55岁了，还没有坐过飞机，没坐过高铁。
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北京，不是去旅游，而是因为那段时间她生了病，我陪她去看医生，顺便去看了天安门。大家都在兴奋地拍照，她看了看天安门城楼，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无感。
我说给你拍张照吧，她摆摆手说，“这烂怂城门楼子有什么好拍的”，但人已经面对我的镜头，拉起了丝巾，我强行睁开被北京沙子迷住的眼睛，带着大大的笑脸给她拍了好几张天安门前的照片。
跟全中国普通家庭的母亲一样，她几乎没享过福，隐忍贯穿母亲的一生，类似于案首挺想的夏明翰。
在所有母亲的眼里，她们认为自己就是为孩子牺牲的，自己的人生是用来付出的。春蚕丝尽，蜡烛泪干。她们看着孩子脸上的光和笑，并为此快乐。
因为妈妈的快乐，我有点不快乐。
番茄炒蛋，她吃番茄，豆芽炒肉丝，她吃豆芽，所以我后来让她做菜干脆一种菜炒一盘，多炒几盘。鱼上来了，她先吃鱼头，鸡炖好了，她会把腿留给我。
有一次我看着鱼肉就在费解，她是不是真的就爱吃鱼头呢？可是实际上，餐桌上的菜绝对是够我们吃的，她却依然有这样的习惯。
她闲时开一家小卖铺，所以全年没有休息的时间。家里忙的时候她要帮家里干活，闲下来就看自己的小卖铺。逢集会的时候，有邻居朋友约她一起去，她也经常推辞。所以遇到这样的情况，我都会说我替她照料店铺，让她安心去散散心。然而她还是会匆匆买完东西，早早回来。
父母亲有一套职业谎言，就是等你长大以后我就不管你了。
等真的我们长大才会明白，他们的人生不会懈怠，就像生命中的老牛，不快不慢，勤勤恳恳，总是在不断的操劳。
小的时候，忧心你的成长；在你毕业后，攒钱给你办婚礼，买房子，自己吃糠咽菜，乐此不疲；结婚后，甚至还要开始带你的孩子，精疲力尽，喜笑颜开。
在闲的时候，她会做一些针线活，根本没有停下来休息过。她做的鞋垫很好看，总是在上面细细地绣上各种花式，一双又一双，攒了一大摞。她说“你在外边穿的鞋子不舒服，趁我现在眼睛不花，给你攒多点，以后用得着。”经过那边，场面就很像《游子吟》里的课文插图，令人有略微伤感。
我知道，她甚至在嫌我不穿她做的鞋了。小的时候，过年时最期待的就是她在过年前亲手做出来的新鞋子，鞋底都是一针一线密密麻麻做出来的，穿上能暖和一整个冬天。现在我在外边不穿了，她也就不做了，只是偶尔拿出来说说小时候的事情。
我会像个推销员一样，隔三差五跟她说带她出去玩玩，她头也不抬，对我说，不去。
我将我觉得好吃的糕点买给她，她浅尝一口，说很好吃。剩下来的放冰箱说：“你记得吃掉”。你要不吃，放那边一直到坏了，她都不会动一下。
很多时候，子女对于母亲的付出，都被她们轻而易举地化解。
今天朋友忽然说起张蔷，我去搜了她的歌，觉得很好听。那是红极80年代的酷女孩，刚好是属于母亲那个年代的歌手。
听着她的歌，我想起我妈会不会也在那个年代追过星。陈宝国是不是她们的王一博，我爸爸的情敌会不会是费翔，双鹿干是她们的野格，喇叭裤是她们oversize。她是不是也叛逆过，想出去玩，嫌弃过我外婆管太多，觉得我爸爸的发型很帅？
可是现在，她丝毫没有任何有爱好的痕迹，唯一的爱好，可能就是吃鱼头和豆芽了以及对我唠叨小时候的事了。
很长一段时间，我都觉得来日方长。
以后的日子，就像大象的鼻子，小伙伴的鼻涕，校花的头发和数学老师的两分钟一样，会长得见不到底。
但慢慢的我意识到，时间是不够用的，时光就像胖子的鸡鸡，并没有外表看上的那么长。别说她了，我都有老去的迹象了。到了在狂欢的音乐节我只想坐着听的时候，我明白自己已经开始对绚烂的夜生活失去了兴致。
就像10岁开始觉得趴在地上玩弹珠很蠢，13岁的时候开始觉得跟四驱车说话很羞耻，18岁开始觉得可爱的女孩是傻逼一样，到最后，我也会想打球的时候打不动，想打人的时候被人打，毕竟小时候一尿三丈远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啊。
上个月她告诉我咬东西不像以前那么利索了，她说去年还没这样，今年忽然就咬不动了……
生活太凶猛了，他们在舍己为人的时候，会将自己的爱好、兴致和身体慢慢地消磨到一丝不剩，原来这混蛋的人生也不能逃避能量守恒的桎梏。
我还有很深的印象，外婆在临走前几天，躺在床上说自己看到自己在走山路。
至今，我对她这样的幻想都没有严肃的解读，我就是觉得，外婆在狭小的房间呆了一辈子，想出去爬山了。
蜡烛被造出来，就是照亮别人的，但人不一样，人要吹灭蜡烛，吃蛋糕，巧克力和鸡腿，在能穿粉色的年纪穿粉色，在能跳舞的时候跳舞，在爬得动长城的时候，去一趟长城……
希望新的一年，我能带着她，和家人一起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疫情结束后，我一定去看八旬的舅父母，为他们送祝福，愿你们健康长寿。
我出生于七十年代末，父母因支援国家建设，长年分距两地。三岁的我，随舅父母生活，他们待我视如已出。
我因患脑瘫，自幼体弱，感冒是家常便饭。舅母不忍心用我捏我的鼻子，就用嘴对着我的鼻子轻轻吸。我好受了，可她却经常呕吐，却不以为然。
成年后，每忆及此事，我心如潮水，泪如雨下。我我要尽已所能，感恩他们。
工作后，我没有时间，常伴他们。每当节庆，我会带上丰盛的礼物，来到他们身边，陪他们说话、看电视、聊家常。
晚上，把他们的手脚，放在我的心窝上。他们一次次挣脱，我一次次放回原处，常是四目相对，眼睛湿润……
舅父母关心我的工作，嘱我自立自强，做好男儿。我自是十分努力，三年加入中国共产党，年年先进个人，接受媒体专访。
看着他们渐老的容颜，我心痛、心揪。
我亲爱的舅父母，等疫情结束后，我一定回来，帮你们揉肩，听你们拌嘴，陪你们看夕阳……这是我认为最幸福的事。
请你们等我，相信不会太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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